安顿一群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比什么都累。
此番孟玄鱼与阿涂二人干足了十个时辰方才收工，阿涂平日里最爱抱怨，现下瘫在板凳上伸长了腿，死人一样话都懒得讲了。
孟玄鱼倒不觉得累，收了桌上的账簿又取了扁担，要喊阿涂一同去忘川边挑水熬汤，阿涂不肯去，抹布盖在脸上一起一伏，叫她滚开。
孟玄鱼等了他半天，确认阿涂没有动弹的意思，只好挑着四个半人高的水桶自己走了。
她晃悠到忘川河边，手脚麻利把水打好，跪在河边又发了半天愣，这才注意到自己鬓发蓬乱，于是掬了捧绿莹莹的水把脸洗了，将头发梳顺，想结个麻花辫垂在胸前，奈何手艺不精，耽搁了许久。
她回去时阿涂已安歇了，四处静悄悄的，都收拾得很干净。
不过镜里天客房本就不多，总共也才十八间，呈四方依次排列，每扇门前都点着长明的鲛人油蜡烛，用来照透亡魂散发的浓厚死气。
孟玄鱼坐在长凳上发呆。
近年来她一身使不完的力气，已很少觉得眼皮沉重了，今日却罕见地觉得有点累，意识模糊，不受控制地坠入了黑软的虚空之中。
不出意外，又是噩梦，又是薄红来要她的小命。
孟玄鱼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梦到化作厉鬼的薄红向自己索命了，逃命一事已算得上身经百战，故而她在梦中也不大惊慌，只是一如既往使不上什么力气，总之先沿着忘川一路连滚带爬地跑。
薄红原身叫做犬神，是她九百年前的佩刀，亦做过她三日夫君。
时间过去得太久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模糊了，只记得这把邪刀化作人形后，生了一张分外漂亮的脸。
目光清透，明漪绝底，叫人难以逼视。
想到这张俊脸还是当日自己翻遍四方六道美人大全，精心拼凑描绘，亲笔画出来的，孟玄鱼更不敢多看了，只想快点逃。
薄红追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，声嘶力竭。
她也知道薄红一定会叫她，但不回头纯属经验之谈。
之前每次忍不住回头，不是被激射而来的刀锋之气割瞎了眼睛，就是被切掉胳膊，再不然就是一刀劈进肩膀，整个人都险些斜断开，血流如注，在梦里瞧着都叫人心惊肉跳。
上一次本来都要逃出永昼城去了，结果薄红竟在她身后哭起来，她隐约感觉到他很伤心，立刻像被钉子钉住了脚步似的，鬼迷心窍扭过头去，结果大半个脑袋都被直接削得掉了，惨不忍睹。
上半个头颅滚到地上时她还能看见薄红的脸，他一步步走过来，目眦欲裂，满脸都是横飞的血迹和泪水，额心的红痕像一道撕裂的伤，艳鬼似的凄厉。
他俯身，抱住她只剩下半张脸的尸首跪坐在地上，痴迷似的将她被血糊作一团的长发慢慢梳顺了，方才那一出完全是在装哭。
搞得她那半颗头滚在地上就很尴尬。
孟玄鱼也不能理解薄红为何如此怨气深重，当日分别，明明已经把该说清的话说清楚了……吧？
时间过得太久，她其实也记不大清楚了，但总归也是不欠他的。
他们好歹夫妻一场，理应善缘自断，好聚好散，又不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，至于这样时时入梦纠缠着她不放。
这把邪刀，九百年了，怎么还是一样小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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