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桂哥,儿头牛怕是保不住了,早晚是个死儿,”青龙狠下心,反正迟早得把话儿挑明,干脆来个利索的,“因而我想,你看,咱……是不是先……先……”
“你说啥?”长桂听出话音,打个愣怔,以为没听清,紧逼一句,“你刚才说啥子来着?”
“我是说,你看,我是说……这个……娃子们饿得哇哇直叫,我这个当队长的,心里就像刀剜一样,这想跟你打个商量,看能不能先……杀个一头,顾顾眼前急儿?”青龙豁出去了,实打实说。
“李青龙!”长桂一下子跳起,拿起烟杆子“叭叭”敲在凳子上,脖子上青筋突显,颤着身子,指着青龙的鼻子骂道,“你这是来杀我的牛呀!我说你咋能无事肯登三宝殿哩,原来是要杀我的牛呀!你个败家子儿,啥子不好吃,咋能打牲口的主意哩?你看它们不说话,是不?今儿你把牛吃了,明儿你拿啥犁地?拿啥拉粪?不型地,不拉粪,这地你还种不种?日子你还过不过?我原想你是好队长哩,原来是个连牛都要吃的败家子儿!我问你,今儿你吃牛,明儿你吃啥?是不是把娃子们煮煮吃掉?李青龙,我告诉你,这就滚出去,滚出我这牛屋,趁早甭打这几头牲口的主意。要是你一定要吃,先把我苏长桂剁成肉酱,下锅煮了!”
遭长桂劈头盖脸一顿臭骂,青龙哑口无言,两手抱头,像个死人儿僵在那里,好半天,动也不动。长桂见他赖着不走,急了,一把拉起他,死劲儿朝外推。
“唉--”青龙仰天发出一声更富悲感的长叹,红涨脸,悻悻走
又捱三天,长桂自己寻到青龙。两人蹲半天,各自抽闷烟。连抽好几锅,长桂哑起嗓子:“说吧,想杀哪一头?”
“就老犍儿吧!”
长桂起身,话也没说,扬长去了。
又过一个时辰,山娃将老犍儿赶到老五家的院子里,对青龙说:“我爹说,牛,交给你了!”
青龙看一眼老犍儿,见它两眼流泪。青龙哭了,不忍再看,转脸摆摆手,让山娃牵到外头,拴在一棵小枣树上。
老犍儿让四队人又挺十多天。青龙将它的每一个部分都派上用场,连厚厚的牛皮也没浪费,温火数成汤,挫上霍变的红警秧末儿,再撒几把苞谷糁儿,一碗接一碗地留给他的社员们喝。
在老犍儿为四队人捐躯的第四天,长桂死在牛屋里青龙听到噩耗,飞也似的赶到牛屋,见易姐儿正和她的一双儿女--山娃和小梅,抱住长桂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。长桂的身边跪着一个牛犊子,是老有林交到社里的牝牛的小儿子,也是老犍儿的遗孤。此时此刻,小犊子正在不停地用舌头一下接一下地舔长桂的脸。显然,长桂是抱着它离开这个世界的。
山娃一边哭,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青龙,他爹是因为不吃老犍儿的肉,不喝老犍儿的汤,强撑四天后饿死的。
青龙扑通一声朝长桂跪下,叩地长号:“桂哥啊,是我李青龙害死你的呀,我的桂哥啊!”
在老有林生病之前,老犍儿一直是他养着,也是他用着。青龙分完牛肉汤,特别为老有林區出一瓦盆,撕下一块熬得透烂的后腿肉按进汤
里,吩咐家兴、端回去给老有林补补身子。老有林没有浮肿,瘦得只剩一张皮,咳嗽更加频繁,痰也更多了。家兴在他旁边放个尿盆,专门让他吐痰。为方便成刘氏照料,老有林自病倒后就从东厢房移到党黑东问,跟成刘氏睡一张床。粮囤没了,东厢房空落落的。家兴全起两个士铺,一个让清萍睡,另一个是家群和旺田的。
家兴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盆,走到东间,扶老有林起来,舀出一匙汤、放在他嘴边:“爹,喝口汤,热着哩!
家兴没让告诉老有林杀牛的事,因而他并不知道是牛肉汤,觉得香,打鼻子一闻,抬头问道:“啥汤?”
家兴略作迟疑,小声应道:“肉汤!
不用再问了。老有林身子虽不能动,鼻子、心路却不差,不但出是牛肉、似也猜出是哪一头,再不说一句话,只将两眼呆痴地望着汤盆,许久,别过头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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